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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七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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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青山自那日被醍醐灌頂之後, 出去走動的更少。

柴日日劈著, 家中重活日日做著,悶聲不吭的,消瘦的身子骨日漸地壯實了起來。

伺候夏父湯藥的丫鬟鈴鐺從旁看著,暗暗感嘆, 沒想到這般俊美的書生竟是敗了夏家一家子的人,著實人不可貌相。

一大清早, 夏青山照例一身短打上山打柴。

等背著一捆柴火從後山回來, 老遠看見家門口一輛青白的馬車停著。還當是出了什麽事兒,扔下東西便急急跑過來。陸婆子和孫婆子兩人把著門,警惕地盯著車椽子上壯實得像男人的阿大阿二。

“出了什麽事兒?”

夏青山冷聲問道。

他幾乎沒說過話, 出口的聲音低沈沙啞,撩人心扉。陸婆子孫婆子沒聽過他聲音, 都楞住了。倒是馬車內的夏暁一聽這聲兒吃了一驚, 刷地掀開車簾子, 驚喜道:“哥!你好了!”

夏青山冷不丁從馬車上看見了她的臉, 眼一晃,驚得心都跳停了!

他不敢相信,幾步上前擠到馬車跟前。一對眼珠子死死鎖定了嘻嘻笑看這他的夏暁,激動得渾身都在抖。

直到夏暁下了馬車,站到他的面前歪著頭看他笑時, 他才反應過來答話:“……嗯, 幺妹, 我, 全好了。”

聲音哽咽,悲喜交加。

說起來,夏家變成這樣,夏暁雖然對夏青山的行為有怨言,卻是不怪他的。她上輩子也經歷過高考,最是明白起點越高的人摔下來越重。夏青山的責任固然不容推卸,其他人也逃不了幹系。

特別她爹,把夏家祖產賣了舉家遷到京城。這不成功便成仁的孤註一擲,這才是摧毀她哥最大的因素。

夏暁此時看著像變了個人般的兄長,驚喜得無以覆加。

她上前拍了拍夏青山的胳膊,咧嘴一笑:“哥,你看哦,是我回來了呢!”

聽了這話,夏青山的眼圈都紅了。喉嚨裏像卡了棉絮,堵得他話都說不出了。

半晌,他低低地喃道:“……嗯,回來就好。”

夏暁的回歸,無疑是剝開夏家頭頂黑雲的一道光。夏老漢激動的老淚眾橫,扶著鈴鐺的胳膊便顫巍巍地出來迎。夏老太更是哭得要厥過去,瘦巴巴的小老太太歪歪栽栽的,嚇得夏暁趕緊過去攙著她。

抱頭痛哭的事兒,夏暁還真做不出來。

一看到老兩口抹淚,她張口搶白就開始胡說。

這番作為,將將才要哭的老兩口莫名被她噎住。然後聽她熟悉的插科打諢胡說八道,又氣又笑的,真恨不得上來就捶她一頓。小老太太捂著胸口,指著她鼻子笑罵:“你喲!也不知像了誰,成日沒個正形!”

陸婆子孫婆子沒成想是送去那位身邊的回來了,在一旁聽清了緣由,忙拉了夏老漢身邊的鈴鐺,識趣地要避到廚房去。

綠蕊眼疾手快的,連忙攔住了三人,直問他們外頭的東西要往哪兒歸置。

鈴鐺是從進來起便管著小院子裏的庶務。

瞥了眼門外的馬車,點了頭,隨著綠蕊去搬東西。

車子裏頭的,大半是姜嬤嬤當初給夏暁置辦的衣物首飾。都是私人用的,夏暁人走了,她便也叫夏暁帶上。

阿大阿二一聲不吭地幫著擡箱子,拉馬車。

愁雲慘淡了多日的院子裏,像是突然被註入了一股鮮活氣。往日靜悄悄的主屋,接連不斷地傳出了老夫妻兩的笑聲。

夏青山坐在角落,壓得透不過來氣的胸口輕了些,可以喘口氣了。

“爹。”笑鬧了會兒,夏暁突然正色地喚了聲夏父,“花兒的事兒,您別逼您自個兒。”

夏老頭被這句一下子說紅了眼。

他老嘴揪啊揪的,半天說不出話。夏父的病,說白了一方面是本就年紀大了經不住勞累,另一面也可說是心病,人這打擊一大一下子垮了。

夏暁不知曉怎麽安慰,只能將事兒往好了地兒說:“我們花兒運道好,進的是摘星樓。聽說,那裏頭的姑娘清高著呢,輕易不賣身。花兒她姿容又出色,被主事媽媽看上了正花了大價錢教導,她還沒掛過牌呢!”

夏家兩老不懂什麽掛牌不掛牌,只要女兒在那腌臜地兒,他們就受不了。

“那咱家花兒還能出來嗎?”老兩口巴巴的問。

夏暁眸子一閃,笑著點頭:“當然啦!咱多多籌些錢就行!”

夏家老夫妻聽她這般篤定,立即就信了。

瘦巴巴的老頭老太太抖啊抖的,激動起來又是哭。夏暁忙哎呀哎呀地叫著,亂七八糟地哄起兩老來。

角落裏的夏青山,卻是嘴巴抿緊了。

兩老不懂其中曲折,他卻不是不懂。

欠了多好外債,夏青山自個兒心裏最清楚。且不說夏花一人就抵了他的債是多少身價,那願意出這錢買她的青樓管事能有多看中夏花,就說他們自家能籌到多少錢才是最大的難事兒。

“暁兒啊。”夏老太被夏暁說得心熱,想起被她藏在臥房的箱子,拉著夏暁的胳膊就往她屋裏拽,“這兒有東西是你的,你來看看。”

夏暁隨她進屋,就見床邊摞了三個黑箱子。

打開來看,裏頭都是些布匹、錦緞等物,既方便典當換錢又不招人眼。林芳年考慮的妥帖,夏暁心說了句對不住,先前是她小人之心了。

小老太太見人進來,從床頭下面摸出來個小盒子,小心翼翼地拿給夏暁:“這也是人家給的,暁兒你收著,往後這就是你的嫁妝。”

裏頭是一千兩銀票,還有外頭三個下人的身契。

夏暁眉頭皺了起來:“娘,你跟爹是不是沒動過這些東西?”

小老太太擺擺手,“我跟你爹你哥幾個,用不了幾個錢。你爹把那南郊胡同的院子賣了,手裏有的銀錢花使。外頭那陸婆子孫婆子手藝厲害著呢,光靠她兩,保咱家嚼用還有剩哩!”

就算這樣,“那看病吃藥的錢哪裏來的?”

“鈴鐺懂啊。”老太太斜了眼夏暁,覺得她亂操心,“有了鈴鐺,你爹請大夫的錢都省了!”

話音剛落,夏暁剛剛放下的警惕心又提起來。她可不覺得自個兒值那麽大的價錢。林芳娘將她送人,盡管巴結要巴結的人,她們家按理用些銀兩打發就可,哪兒用得著對她家這般經心。

但這話不能跟老太太說,省的惹她夜裏睡不安穩:“外頭的三個下人可還聽話?”

老太太不知道夏暁所想,不意道:“聽啊,這些日子家中都是鈴鐺在操持。”

“這鈴鐺很能幹啊。”又是懂醫又是懂庶務,“娘您很喜歡她?”

“那不是,你娘我就喜愛陸婆子孫婆子。”

老太太撅撅嘴:“鈴鐺這小姑娘,總叫人覺得不親近。”

夏暁還沒仔細看過鈴鐺,聽夏老太這般說便留了心。

抱著小盒子,夏暁忍不住開始盤算起來。

夏母給的一千兩,加上自己身上剩的,她一共一千八百五十三兩四錢銀子。夏花的贖金定是沒湊夠,加之不曉得夏花什麽打算,她只得把這些銀子全收起來,以備將來夏家一家子生活。

多了六張嘴,必須得打算好。

母女兩個在內屋嘀嘀咕咕了小半天,外頭的早飯擺好了。

簡單的雞蛋煎餅,白粥,配點下飯小菜。不寒酸也不奢侈,恰到好處。夏暁瞥了眼據說操持家中庶務的鈴鐺,這一看,她也有些驚訝。

怎麽說呢,她娘的感覺沒錯,鈴鐺確實看著跟孫婆子陸婆子不一樣。

鈴鐺身上氣息太沈靜了!

這樣的感覺,夏暁只在姜嬤嬤身上感受過。

夏暁聽綠蕊說過,姜嬤嬤是宮裏出來的人,言行舉止與旁人自來不一樣。夏暁沈吟著,這鈴鐺應該不會是宮裏來的吧。畢竟她林芳娘就是一介商賈,再本事也不可能從宮裏找個伺候的送到她家來。

咬了一口雞蛋煎餅,夏暁又悄摸摸去打量另外兩個。

孫婆子陸婆子兩人一看就是繡工。夏暁往日經常隨夏花跑錦繡坊,那裏頭多了去繡娘。看得多了,她也看得出來。這孫婆子陸婆子,怕是年歲上來了,被林芳娘順帶送來她家的。

反正不管怎麽樣,夏暁對鈴鐺放不下心。

吃過早飯,三堂會審便開始了。

關於正事兒,夏父夏母是決不允許夏暁混過去。為人父母的,女兒失蹤了四個月,他們自是要了解她這些時日到底做了什麽。

夏暁不想提,便又開始攀扯夏花的事兒。

只是不頂用,夏父夏母根本不上當,老兩口又是哭又是要昏的,還是逼得她說了實話。夏暁含含糊糊的,直說自己給個勳貴當了外室。然後又嘻嘻哈哈的,說自己太鬧騰了被趕出來了。

猜想是一回事,真聽到是另一回事。夏暁的話打破了夏家人心中僅存的僥幸。

夏老太這下子是真哭了,抱著夏暁嚎啕大哭。

給人當外室還被趕出來,她水靈靈的閨女,這下子還怎麽嫁到好人家去?這是把她女兒一輩子都毀了啊!

夏青山面上又白了,只當著夏暁的面兒跪下來。

他一個重頭磕下,俊目通紅立下誓言道:“幺妹,是哥哥糊塗害了你。你且放心,你就是一輩子在娘家,哥哥也養你一輩子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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